說巧不巧,伊選在我大崩潰那天邀我吃飯。
當時的我身兼三職,白天在一個保育機構實習,晚上當服務生,週間回家後+週末還在幫一個博士生做助理研究。此外,每天申請工作,到了二月初,我大概已經申請了120個工作之多。累積了許多面試經驗後,加上出席了許多求職場合,我當時有兩個工作搶進大概前五個候選人。我默默地抱持著一點希望。
但我沒被選上。一天之內被兩個雇主拒絕,當天在餐廳擦桌子和摺餐巾,不知道這樣看人臉色賺小費的灰姑娘日子還有多久,也看不著堅持環境保育的這條路,還可以走多遠。撐到快下班時,眼淚一滴滴地留下。
我奔出餐廳門口,拿起手機,開始打給我身邊最好最親近的朋友。我在大馬路上一邊講一邊哭,也只有跟我最好的朋友才知道,找不到工作,我美國也待不下去,而回台灣,這條路也不知道好不好走。畢業之後找到環境領域工作的(或者更專的說是社區保育),在台灣我還沒聽說過,在美國的台灣留學生圈子也是未聞。這條路,要我自己開。
伊就在我百感交集、對自己在美國的生活最無助沮喪的時刻打來。「嘿,你好嗎?」他說。「我ok阿,甚麼事?」但我其實一點也不好,我告訴他我正要搭上公車去攀岩場。「其實我是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他說。我錯愕了,情緒紊亂的我當下只想去抱石紓壓,還沒想到晚餐,也沒有心裡準備跟伊坦誠自己現在經歷的一切。
「ㄟ...不然我先去攀岩場,跟你碰面之後再說。」
「那,所以你是要攀岩還是要吃飯?」哇咧,你是在逼我做決定,我當下想了想,攀岩每天都可以爬,或許去約個會吃個晚餐心情會好起來。
「好吧,你來接我,我在三街和Union街的交叉口。」他笑了,說好。
我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內把眼淚收乾,又趁機多打了一通電話給一個朋友。上了他的車,我們稍微談了一下生活,我提到爸媽都在台灣,可是我不想讓他們來看到我現在身兼三職崩潰的過渡期。「但你看起來過得很好阿!」因為他看到的是我可以經常爬岩,去聽免費音樂會的一面。
我們回到他家。寫到這裡我爸媽可能要崩潰了(怎麼可以去男生家裡),但在美國約吃飯,不管是和朋友或是約會,我們這個年齡層的,在家裡吃都比在外面吃氣氛好,不用付稅付小費,有家常便飯的輕鬆自在,又可以趁機展現廚藝(通常是男生)。這樣的男孩子,通常可以期待他會把自己生活打理好,又有生活情趣。
「你必須要幫我,今天要來做法國麵包。」伊說。我兩眼睜大看著他拿出已經揉好的麵糰,然後教我要輕輕地把它揉長,我咋舌地一邊按照他的指示,一邊思考我究竟是陷入甚麼情況,人生抉擇之日,去留美國未知,卻在這裡做甚麼法國麵包。
大開眼界。我看著他把蛋黃搗云,抹在麵包上放入烤箱。聽到有人在樓下敲門。
「嗨伊! 嗨你好,我是羅思。」「嗨你好,我是何莉。」羅思是伊的弟弟,何莉則是他們從小就認識的鄰居兼好友,他們各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到了此刻,我的心情已經放鬆了大半。
接著伊拿出四塊魚片以及四張紙,說要剪成愛心的形狀,然後把魚和很香地醬料包在裡面。在美國男孩之中要會做菜,又是做魚料理的,大概是萬中選一。重點是,整個過程充滿趣味,我們四個人都玩得很愉快,比誰的愛心像愛心。
何莉和我聊了起來。「所以,你是哪裡人哪? 噢不,我應該問你爸媽是哪裡人?」
「我是台灣人。」我微笑著說。「天哪! 那你是幾歲來美國的?」我說兩年半前,來念書。「喔對阿,我也有去過台灣,就是我去越南教英文的時候...」
「在台灣轉機。」我接下去。「沒錯!聽說是好地方。」「對壓! 你改天一定要來,伊,你也要來。」我提到我念森林環境管理。「台灣也有森林嗎?」「是阿,我只記得看過東亞國家像是南韓的照片,都是都市叢林。」
「有的,台灣大約50%的國土是森林覆蓋喔! 不過其實很多台灣都市長大的小孩也不知道啦。」我說,不要傷了自詡很有國際觀的西雅圖青年自尊心。
後來在何莉的好奇心驅使之下,話題轉到我的簽證。她剛好在微軟的人事部門工作,每天都在處理國際員工的工作簽證問題。我只好把我目前找工作,換簽證,找願意贊助我辦理工作簽證的雇主等等依依說給她聽。還用自以為輕鬆的口吻,我還不想讓伊知道,我是在異鄉打拚的外國人。
西雅圖男孩已經普遍被動害羞,再讓他們知道我是外國人還有簽證問題,這些事情對感情的負擔太大,尤其是剛開始。誰要對一個可能隨時會走掉的人付出?
那也是我情感上最脆弱最需要支持的時期,我很小心地不讓伊踏近這塊領域,一有變數,我可能會加度崩潰。這是我該為自己好好努力的時候。感情的事,先相處愉快再說。
我們送走了何莉和羅思。伊和我坐在沙發上 (前面的桌上擺了一大本化學教科書,一大本食譜,攀岩雜誌,和零散的大師之作),看一些他在尼泊爾的照片和在華州爬山的照片。我那天整個開心起來,還讓他彈大提琴給我聽,吃飽喝足又被愉樂一番,整個很享受。
他要開車送我,我說沒幾步路,走回去就好(就這麼巧住在同一個社區)。回去的路上,我心裡一邊期待接下來和伊的相處,一邊整頓接下來工作和生活的對策。
我辭去了三職。接了一個更辛苦的工作,三月起,我開始在西雅圖冷雨夜裡穿梭大街小巷,挨家挨戶為森林保育募款。只有能把自己照顧好,才有餘力照顧和令一個人的感情。
工作行程日夜顛倒之後,我和伊幾乎沒在攀岩場遇過。我們斷斷續續地保持聯絡,終於有一次機會約到他和我朋友一起攀岩...
I will share health and wellness tips with Taiwanese cultural values. From drinking tea, eating healthy and natural foods, to our values of caring for each other, there are reasons why we do well during the global pandemic on coronavirus. Through sharing good things from one culture to another, the world can be a better place.
Monday, August 26, 2013
Sunday, August 25, 2013
西城男孩
認識一位西雅圖男孩的故事。
並不是豔遇,在溼冷西雅圖想要勁爆火辣很難。這裡天氣冷,文化也冷。人人禮貌相待,卻距離甚遠。即使興趣相投的人,也很難交朋友。一顆來自亞熱帶溫暖的心,如果不是靠幾個好朋友的滋養,不是耐住性子去理解這種緩慢建立交集的文化,很快就會結凍而封閉,隨著北國寒風一齊冷卻。
遇見伊就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西雅圖一樣飄著冷雨,是我同時兼三個工作又在一邊申請工作的瘋狂時期。我一個禮拜幾乎天天去抱石場報到,靠著高強度的攀岩運動來紓解生活高壓。
那是一個週四的夜晚,我爬到忘記時間,一直待到十點多都已經爬不動了,因為好友愛咪還在,有伴,就多留一會多爬一些。我有點難看地從一條也不是很難的路線落下,然後擺了一個自嘲的臉。伊從一旁並不是很起眼得出現,主動向前,伸出他的手自我介紹:嗨,我是伊。
我回握他的手,露出我大剌剌的笑容說:嗨,我是凱利。
他並不高,在美國人裡面算矮,也沒有一般抱石男孩明顯的肌肉線條。他有點害羞,說話極度斯文,長得不錯好看。
我們聊了起來。他說他剛從國外旅居回國,在準備考華大的化學所博士班。我說:你是為了攀岩而旅行嗎?
「我是為了音樂而旅行,」伊說,淡淡的。
原來他是音樂家。前兩年在尼泊爾演奏兼教學爵士樂,最近又去了巴黎和古巴,都是為受音樂薰陶。後來知道他是西雅圖羅斯福高校爵士樂團出身,是全美國數一數二的高中爵士樂團。他和他弟弟兩人都是爵士樂家,大學都在西北太平洋最好的一所博雅教育學院主修化學,父親是西雅圖有名的環境法律師,他老爸,也攀岩。
典型的西雅圖中產階級男孩:興趣廣泛,有藝術人文素養,也有科學頭腦,又熱愛戶外運動(從攀岩,泛舟到滑雪)。伊才二十七歲,但對各項才藝的精通程度,讓人感覺他不是有美國時間,就是極度聰明。
他還會說尼泊爾文,有過一個尼泊爾女友,以及許多印度/尼泊爾裔的音樂家朋友。
他可能以為我是尼泊爾人。後來他跟我說尼泊爾人都長得跟我很像(補充說明:是長得跟東亞人很像),那時是我們第一次約出去見面。是相遇那天晚上我主動給他電話後,過一陣子剛好有西城時報(我投稿的報社)提供的亞洲交響樂節的票,我主動在抱石場邀他。
他說:西雅圖交響樂團?當然! 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長版大衣(我身邊從來沒有男生這樣穿過),非常帥氣。他來攀岩場接我,我穿了一件黑色皮夾克,要比體面嘛台北長大的我也不能輸。
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寫類似樂評的文章,評論亞洲音樂節整體氣氛,音樂家的演出,還有對曲子的詮釋。我當時還在餐廳當服務生,記得那時下班後還在餐廳趕稿,要做的功課很多,求好心切,拖到半夜才終於寄給伊,請他幫我做母語語法的編輯。我在寫文章前請教他,完全被他精闢的見解說服,他當下的說辭,後來我在文獻裡一一印證,才知道這傢伙對於音樂的見解真的不是一般見識。
還好他當時在表演結束後問我What do you think?我沒有太嘴砲。在美國最怕的就是他們甚麼都可以問what do you think,對於表達能力欠缺訓練的我們,是許多人在留學時面對的一大挑戰。當然,你在社會上遇到的人可能發表的感想會欠缺深度,但在學校受高等教育的,基本上都可以清楚表達他們的看法。
他半夜馬上幫我改好文章(因為他隔天要去滑雪),還「好心」建議我去多看紐約時報的藝術評論。我看到他的編輯差點崩潰。我許多文章都被我美國朋友精闢地改過,但從來沒有人像他那麼豪無修飾、直接的指教,我們也不過才相識兩個禮拜。
他有他的藝術細胞,但還好,我也有我的文化素養。也是從他身上讓我了解到我在美國的歷任室友到攀岩交到朋友,多半都欠缺藝術文化的薰陶。我想到我高中、大學的教育,了解原來我在不知不覺之中,也被培養出一定的文化水準,只是在北一和台大,同儕也都是這樣,或有更甚者,沒有讓我了解到出社會後這樣的人成了少數難得的知音。
我想到我在西雅圖最交心的好友梅格,爸爸是海洋學家,媽媽是水彩畫家,她本身從畫畫到唱歌,從極限飛盤到登山嚮導,關心環境又祝重身體健康,也是健全的典型西雅圖中產階級人士。伊和梅格的朋友有許多相似之處,都是思想開放,興趣廣泛的時代青年。
而我在許多派對的場合見過梅格和伊的朋友,居然也和他們相談甚歡,想來奇怪,但仔細思考,真的是由於有在台北富足的文化生活,重視健康和運動的家庭,以及多才多藝有思想的台灣朋友們,才有今天的我。社會是這麼的不公平,也是這麼地現實。
伊缺少的是社會關懷,或甚至對人的基本關懷。和西雅圖的天氣一般,他就是這麼冷淡,或者說他有一種莫名奇妙的高傲,彷彿他做的是世界上最酷的事,沒有人可以理解,也不必要給人理解。所謂的酷。
想到以前在登山社遇到這樣的人其實不少。我走的勘察,我溯的溪只有我懂,成大清大交大最好都沒有人去過。台大登山社走的就是我們的路。
我進一步認識他是那天他突然打電話給我,邀我吃晚餐...
並不是豔遇,在溼冷西雅圖想要勁爆火辣很難。這裡天氣冷,文化也冷。人人禮貌相待,卻距離甚遠。即使興趣相投的人,也很難交朋友。一顆來自亞熱帶溫暖的心,如果不是靠幾個好朋友的滋養,不是耐住性子去理解這種緩慢建立交集的文化,很快就會結凍而封閉,隨著北國寒風一齊冷卻。
遇見伊就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西雅圖一樣飄著冷雨,是我同時兼三個工作又在一邊申請工作的瘋狂時期。我一個禮拜幾乎天天去抱石場報到,靠著高強度的攀岩運動來紓解生活高壓。
那是一個週四的夜晚,我爬到忘記時間,一直待到十點多都已經爬不動了,因為好友愛咪還在,有伴,就多留一會多爬一些。我有點難看地從一條也不是很難的路線落下,然後擺了一個自嘲的臉。伊從一旁並不是很起眼得出現,主動向前,伸出他的手自我介紹:嗨,我是伊。
我回握他的手,露出我大剌剌的笑容說:嗨,我是凱利。
他並不高,在美國人裡面算矮,也沒有一般抱石男孩明顯的肌肉線條。他有點害羞,說話極度斯文,長得不錯好看。
我們聊了起來。他說他剛從國外旅居回國,在準備考華大的化學所博士班。我說:你是為了攀岩而旅行嗎?
「我是為了音樂而旅行,」伊說,淡淡的。
原來他是音樂家。前兩年在尼泊爾演奏兼教學爵士樂,最近又去了巴黎和古巴,都是為受音樂薰陶。後來知道他是西雅圖羅斯福高校爵士樂團出身,是全美國數一數二的高中爵士樂團。他和他弟弟兩人都是爵士樂家,大學都在西北太平洋最好的一所博雅教育學院主修化學,父親是西雅圖有名的環境法律師,他老爸,也攀岩。
典型的西雅圖中產階級男孩:興趣廣泛,有藝術人文素養,也有科學頭腦,又熱愛戶外運動(從攀岩,泛舟到滑雪)。伊才二十七歲,但對各項才藝的精通程度,讓人感覺他不是有美國時間,就是極度聰明。
他還會說尼泊爾文,有過一個尼泊爾女友,以及許多印度/尼泊爾裔的音樂家朋友。
他可能以為我是尼泊爾人。後來他跟我說尼泊爾人都長得跟我很像(補充說明:是長得跟東亞人很像),那時是我們第一次約出去見面。是相遇那天晚上我主動給他電話後,過一陣子剛好有西城時報(我投稿的報社)提供的亞洲交響樂節的票,我主動在抱石場邀他。
他說:西雅圖交響樂團?當然! 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長版大衣(我身邊從來沒有男生這樣穿過),非常帥氣。他來攀岩場接我,我穿了一件黑色皮夾克,要比體面嘛台北長大的我也不能輸。
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寫類似樂評的文章,評論亞洲音樂節整體氣氛,音樂家的演出,還有對曲子的詮釋。我當時還在餐廳當服務生,記得那時下班後還在餐廳趕稿,要做的功課很多,求好心切,拖到半夜才終於寄給伊,請他幫我做母語語法的編輯。我在寫文章前請教他,完全被他精闢的見解說服,他當下的說辭,後來我在文獻裡一一印證,才知道這傢伙對於音樂的見解真的不是一般見識。
還好他當時在表演結束後問我What do you think?我沒有太嘴砲。在美國最怕的就是他們甚麼都可以問what do you think,對於表達能力欠缺訓練的我們,是許多人在留學時面對的一大挑戰。當然,你在社會上遇到的人可能發表的感想會欠缺深度,但在學校受高等教育的,基本上都可以清楚表達他們的看法。
他半夜馬上幫我改好文章(因為他隔天要去滑雪),還「好心」建議我去多看紐約時報的藝術評論。我看到他的編輯差點崩潰。我許多文章都被我美國朋友精闢地改過,但從來沒有人像他那麼豪無修飾、直接的指教,我們也不過才相識兩個禮拜。
他有他的藝術細胞,但還好,我也有我的文化素養。也是從他身上讓我了解到我在美國的歷任室友到攀岩交到朋友,多半都欠缺藝術文化的薰陶。我想到我高中、大學的教育,了解原來我在不知不覺之中,也被培養出一定的文化水準,只是在北一和台大,同儕也都是這樣,或有更甚者,沒有讓我了解到出社會後這樣的人成了少數難得的知音。
我想到我在西雅圖最交心的好友梅格,爸爸是海洋學家,媽媽是水彩畫家,她本身從畫畫到唱歌,從極限飛盤到登山嚮導,關心環境又祝重身體健康,也是健全的典型西雅圖中產階級人士。伊和梅格的朋友有許多相似之處,都是思想開放,興趣廣泛的時代青年。
而我在許多派對的場合見過梅格和伊的朋友,居然也和他們相談甚歡,想來奇怪,但仔細思考,真的是由於有在台北富足的文化生活,重視健康和運動的家庭,以及多才多藝有思想的台灣朋友們,才有今天的我。社會是這麼的不公平,也是這麼地現實。
伊缺少的是社會關懷,或甚至對人的基本關懷。和西雅圖的天氣一般,他就是這麼冷淡,或者說他有一種莫名奇妙的高傲,彷彿他做的是世界上最酷的事,沒有人可以理解,也不必要給人理解。所謂的酷。
想到以前在登山社遇到這樣的人其實不少。我走的勘察,我溯的溪只有我懂,成大清大交大最好都沒有人去過。台大登山社走的就是我們的路。
我進一步認識他是那天他突然打電話給我,邀我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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